每个人都曾为不得不生活在自己内心的监狱里,为背着内心的枷锁生活而感到过痛苦。
——题记
赵蕊蕊一个人落寞地坐在球场边,眼神专注地盯着场上的队友,那种高高跃起伸展臂膀痛快击球的感觉,已是14个月前的遥远记忆。
身边的朋友递给她一本2003年的旧杂志,亮黄色的封面上是在世界杯比赛场上意气风发的赵蕊蕊。她看了很久,那样子仿佛是在辨认一个久未谋面的陌生人。
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,用以回报那些关注的目光,但是她笑得很勉强,自从腿上安了钢板,前途变得迷离,她的内心深处一直很苦涩。
她几乎天天做梦,梦的内容都跟她的命运分不开,她梦见过神奇的权杖,也梦到过的五彩的袈裟,不过带给她最大希望的,是她梦到了那根拆除她身心枷锁的绣花针。
“昨天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,我竟然又回到了2004年3月26日骨折受伤前做的那个梦里:当时我跟爸爸妈妈走在路上,突然有一只手从地面上伸出来抓住了我的右腿,无论我怎么努力,无论爸爸妈妈怎么帮助我,我都无法摆脱那只手……昨天我又梦到了那一幕,我清清楚楚地记得,我是找到了一根绣花针扎退了那只手,然后我终于可以大踏步地往前走了。”
那个梦像是一个暗示。
一个月前,她终于告别了深植右腿13个月的15厘米8孔钢板,手术过后,她特意从医生手里要来那块被她称为和军功章一样光荣的钢板,仔细端详许久,心中忽然感到释然:挣脱了身体的枷锁,逃离内心束缚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远。
赵蕊蕊拆除钢板的时候,中国女排正在漳州练得如火如荼。
她独自一人从漳州飞到上海接受手术,再次成了“离群孤雁”。不过对于这种独自单飞的感觉,她已经习以为常了。
她心中那些和队友并肩作战的种种美好回忆,至今还停留在一年前的那个春天,停留在她骨折受伤前的那一刻。她现在闭上眼睛,还可以回想起在她骨折倒地的那一刹那,冯坤的惊恐神情和周苏红的伤心眼泪。
“如果我可以预料悲剧即将发生,我肯定会跟陈导和队友们敞开心扉说出我的心里话。在不知道下一分下一秒将会发生悲剧时,我确实没有勇气告诉他们,虽然世界冠军使我成了队里的明星球员,但是我并不快乐,成绩是集体的,过多的荣誉却是我个人的,这让我感到孤独和不安。如果我能选择,我宁愿放弃个人的荣耀,还像过去那样只是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普通一员。”
伤病的噩梦还未降临,她的内心已经孤独。
从球场到病床,从巅峰到谷底,伤痛的折磨之外,她承受着巨大的心理落差。那段时间,她没掉一滴眼泪,她从不心灰意冷,只因为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在奥运会前追上球队前进的脚步。
训练之余队友常来看望,她的心中温暖不已,她们充满期盼地跟她谈着奥运会,说得她热血沸腾,奥运会是她们从走到一起的那一天就定下的誓约:一起去雅典,一起去争奥运会冠军。
队友们走了,她躺在病床上只想一件事:奥运会开幕那天是她受伤的第140天,自己一定不能掉队,那一天一定要在雅典,而不是在北京或是南京的某个角落里伤心。
如果没有奥运会首场比赛再次受伤的黑色三分钟,她或许早已挣脱了内心的枷锁,即使那15厘米的8孔钢板一直深植于体内,也不会成为阻挡她和教练、和姐妹们交流心灵的一堵墙。但是事与愿违,中国女排的奥运之旅刚刚开始三分钟,她就旧伤复发,使她注定成为中国女排奥运战役的彻底旁观者。
旧伤复发,并不是没有预兆,只是这预兆来得太迟了。
“我的伤势恢复一直都很顺利,直到奥运会首场和美国队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,我已经和队友一起站在通向内场的通道里,刚刚恢复的伤腿突然有些隐痛,我心里一紧,恰巧在这个时候陈导问了我一句:‘能行吗?’仿佛是有心灵感应。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努力地点了点头,打过这么多比赛,我深知出场前几分钟发生的事情对运动员的信心来说是多么重要,所以到了那个时候,我已经不能说我不行了。”
她故作轻松,咬牙坚持,直到不得不被担架抬出体育馆。她明明知道那肯定是自己跟奥运会比赛的告别,但是她还是强忍着疼痛,微笑地招呼着队友:“你们好好打,我没事,拍个片子看看,一会儿就回来……”
三分钟的奥运出场之后是长达15天的孤独等待,奥运村里无聊的日子一点点吞噬了她内心刚刚升腾起的温暖。
“因为腿不方便,每顿饭都是队友帮我打回驻地吃,开始的几天,我连去卫生间也要她们搀扶,在这个时候我不能给球队做贡献,还给她们添麻烦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惟一用来自我安慰的是等我的腿好一点儿了,我就可以拄着拐杖到赛场去给她们加油了。”
两战两胜,姑娘们心情不错。一天晚上和队友们一起聊天,说到开心处,有队友提议:蕊蕊现在还不方便去球场,但是中国女排是一个整体,要不咱们把她的球衣套在吉祥物上,让“雅典娜”代表蕊蕊去现场吧!
大家听后一起鼓掌,套着8号球衣的“雅典娜”就这样坐在替补席上观看了整场中古之战,没想到中国女排先赢后输,痛失好局。
那天晚上陈忠和一夜未眠,为中国女排的前途担心;赵蕊蕊也辗转反侧,为自己伤心。套着8号球衣的“雅典娜”前去观战,球队就输了比赛,自己以后还怎么去现场?比赛回来队员都很沉默,她们是不是在为让“雅典娜”代表她到场观战而感到后悔?一次重伤,自己就变得不吉利了吗?
队里没有人知道赵蕊蕊是如何捱过那痛苦的晚上的,因为全队必须把精力全部集中到接下来的比赛中。赵蕊蕊不敢再提到现场观战的事儿,她担心在队友的眼里,自己已经是个坐等胜利果实的彻底多余的人。
一天傍晚,她有些低烧,匆匆到食堂吃了两口东西,就一个人慢慢往回走。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,回头一看,是几员主力正在兴奋地谈论着刚才的那一场胜仗。走到她身边,她们快乐地招呼了一下她,她回报以一个微笑,想加入她们的交谈,但是很快她就发现,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战斗,从身到心都是不折不扣的局外人。
队友们又出发了,去训练,去比赛,她想站在阳台上跟她们挥挥手,可是犹豫一下又躲回自己的房间里,直到她们走远了,她才会走到阳台上,目送她们充满活力的背影远去,心里空空落落的。
奥运会冠军决赛前的那个中午,陈忠和找到她,要她做好准备晚上去体育馆观战,带上领奖服。言外之意,他要送她走上奥运会的领奖台,兑现他的诺言。
也是在那个中午,顶替她出场的张萍表示晚上的决赛一定要努力,要拿下金牌献给蕊蕊。张萍说这话时赵蕊蕊并不在场,事后她听说,激动得泣不成声。
“我爱这个集体,非常爱,所以我害怕我们心灵之间的距离,非常怕。”
直到她为拆除钢板接受手术前几天,在队内的一次谈心会上,她终于鼓起勇气。她希望去除了那块钢板,也就推倒了她与其他队员心中的墙。
她听到了冯坤、杨昊和刘亚男真挚的鼓励。
她听到了周苏红真情的呼唤:“蕊蕊伤前伤后的确有不少变化,我感觉她和我们这些老队员有些疏远了。前些天一次训练完大家一起下楼梯回房间,我看到蕊蕊一个人停在楼梯口,以为她在等人,但等我们几个老队员走过去以后,她突然让新队员王可可扶她一把。其实,当时只要她喊住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,我们都会帮助她的。蕊蕊,我们都很想走近你,但都不知道如何走近你。”
陈忠和听后很感慨:“我带队那么多年,很少掉眼泪,但去年在漳州因为蕊蕊受伤,我掉了几次泪。因为我知道伤病让蕊蕊身心经历了多么巨大打击,所以我曾经承诺,只要你能动,我也要把你带到雅典。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,今后还要和大家一起并肩战斗,我们最终的目标是2006年世锦赛、2007年世界杯和2008年北京奥运会,队伍的胜利靠的是团结和凝聚力,蕊蕊,重新绽放你的笑容吧!”
“生活就是一个大舞台,演员就是生活中的每一个人,有些人表演起来酣畅淋漓,有些人表演得一丝不苟,我想酣畅淋漓,也追求一丝不苟,但是戴着枷锁跳舞的感觉,真的很糟糕。”在那天的日记中,赵蕊蕊这样写道。
一周后,她成功拆除了深植于右腿里的钢板。
术后1-天,她可以下地走路,感觉颇为轻松。
顺利告别钢板的手术让她坚信,挣脱枷锁,摆脱内心的孤独,必将迎来新生。(全体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