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之后 人们忘了当初多爱刘翔

 

　　时间篡改万物，包括人心。十年之前，刘翔是全民偶像，人们说他阳光、幽默、充满游戏精神；十年之后，刘翔是毁谤加身，人们说他懦弱、欺骗，犹如小丑表演。

　　让我们把时钟拨到2004年8月27日，21岁的刘翔，黄种人的刘翔，平跑最差的刘翔，通过完美的技术和必胜的信念，「小鲜肉」挫败「黑又硬」，颠覆了欧美人在短跑直道项目的百年统治。刘翔哽咽喊出「亚洲有我！我是奥运冠军！」，身披国旗纵身跃上领奖台的经典一幕，注定会在日后的纪录片里反复出现。

　　如今刘翔已经是一位31岁的「大叔」，他还没有女朋友，他还无法返回赛场，他时常被人提起，然后淹没在乌烟瘴气的谩骂之中。刘翔不再像以往那样英武、高大、不可侵犯，反倒沦为疲软无力的代名词，一些男科医院盗用他奥运摔倒的图片，打出专治阳痿早泄的小广告。刘翔出席青奥会活动仍能引发人群骚动，但大家追翔的狂热程度还不如郭敬明的十分之一。

　　如果人们能活得足够久，他们会看到，有朝一日所有的胜利都会变成失败。但问题是，刘翔的胜利来得太过意外，失败来得又太过突兀和惊悚，两次奥运伤退如出一辙，电影里也没有这么巧的苦情桥断。在这个毫无信任可言、一切都能理所当然被怀疑的年代，刘翔注定被质疑、诽谤和冷嘲热讽。

　　有时候我能理解「阴谋论」和「演戏论」的泛滥，这是社会信任感涣散的表现，就如同体彩4.97亿巨奖，只要不是自己中奖，就没有人愿意相信是真的。奚落一个普通的人毕竟不如奚落一个知名人物那样大快人意。——对于刘翔的讨伐和吐槽，夹杂着某种嫉恨高富帅的屌丝心态，同时也弥漫着浓厚的社会戾气。

　　很多人忘记了十年前我们一起追过的刘翔，一起追过的美好时光。他们无法原谅两次事先安排好的「骗局」，这种怨恨轻易击垮了先前的热爱——越来越功利，越来越市侩，越来越牢骚满腹的现实思维占了绝对上风，把记忆里弥足珍贵的东西铲除一空。

　　2008年北京奥运刘翔抛下鸟巢9万现场观众转身离场，没有鞠躬致意，只有脱衣怒摔，那是最真实的表达，却被批判为欠缺奥林匹克精神；2012年伦敦奥运，刘翔按照公众的意思单脚跳至终点，又被攻讦为逢场作戏。归根结底，那些声讨锦标主义的看客们，是彻头彻尾的锦标主义，在他们眼里刘翔迄今只有三场比赛：雅典奥运会夺冠，北京、伦敦奥运伤退。

　　刘翔是自己选择用勇气和忍耐去冲击奥运，还是在主管部门或赞助商裹挟下的无奈之举？其实不必非黑即白的纠结于此，很可能兼而有之，我们能确定的是刘翔内心不甘，要咬牙一搏。2008年奥运前打封闭无效，采取踹墙等极端手段，用疼痛缓解疼痛；2012年奥运前，他决定冒险尝试，哪怕跟腱因此撕裂。马来西亚羽毛球名将李宗伟也曾吃止痛药战奥运，即便这样做戕害身体，也不该对他们执着于梦想妄加指责。

　　「刘翔行不行，问问孙海平」，孙海平说爱徒在13秒50到14秒徘徊，如果持续是这个成绩，复出就没有必要了。「刘翔伤没伤，问问赞助商」，现在仍不离不弃的赞助商只剩下耐克一家，前不久该公司总部的建筑还以「刘翔中心」命名，但他们更期盼刘翔到耐克任职，就像他的师兄李彤那样。其实，孙海平和赞助商都不支持刘翔硬撑，但他一定要继续跑下去。

　　绝大多数「翔黑」都是从「翔粉」转化而来，这些阴谋论者刺激了刘翔，翔飞人曾忿忿地说：「我这人脾气比较倔，人家越是觉得我可能放弃，我越不会，我会证明给他们看的！越是在低潮，越要乐观。要给自己打气！」不少人忽略了这样的事实——刘翔在第一次手术复出后奇迹般重回巅峰，在2012年追平了罗伯斯的世界纪录，还不止一次击败当年的奥运冠军梅里特。

　　上帝爱鸟，才造出森林来；人类爱鸟，于是制作出鸟笼。某种程度上刘翔被束缚捆绑了，恰恰是上级领导奥运「不得有误」指令，逼迫刘翔两次奥运之前冒险加量，触动了脆弱的跟腱。所以刘翔迟迟不能复出，始终没有好成绩，避免吊起官员和舆论的胃口，反而可能是塞翁失马的好事。喷子不要再拿「让位年轻人」说事，位置不是让出来的，只要刘翔在国内还是数一数二，他就有资格代表中国继续参加奥运。

　　2016年里约奥运，刘翔33岁，这看上去有些「不科学」，历史上还没有谁在这个年龄赢得金牌，哪怕是常青树阿兰-约翰逊。但问题是，刘翔为什么一定要取胜？他就不能享受挑战的乐趣吗？即便是戏剧性的第三次伤退，只要出于个人意志，也不容污蔑！美国作家福克纳说得好：「我们都不可能实现我们完美的梦想，因此，我根据做不可能的事情所遭受的伟大失败而将人类分出三六九等。」

　　美国射击选手埃蒙斯每次奥运会都会习惯性脱靶，这种「克拉克现象」得到了公众的同情，甚至媒体极力渲染这位悲情英雄。可惜刘翔没有埃蒙斯那般幸运，他的习惯性伤退被看做胆小怯阵、忽悠大众。奥运前的信息不透明并非刘翔所能控制的，更何况伦敦奥运前的一次比赛刘翔也是中途弃权，对外隐隐约约放出了一些伤病的口风，干嘛非要将田管中心的错误转嫁到刘翔头上？

　　刘翔用不到13秒的时间带给国人惊喜，又用六年多的时间被国人伤害。值此奥运摘金十周年之际，我揣着怀旧与感伤的复杂心情感谢刘翔所带来的一切，比如涩而纯的青春回想。十年前的今天，你是否曾因刘翔而骄傲、激动和幸福？又是什么原因，让你选择了淡忘，背叛和攻击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