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了网红更苦闷 刘国梁真要告别了吗

　　刘国梁真的变了。

　　坐在马龙、张继科身后的他，白头发、黑眼圈清晰可见，当然，还有那渐渐发福的肚子和身体。不要说这是那个亚特兰大奥运会上面容消瘦灵气十足的追风少年，即便是比起雅典奥运会第一次带领男队时，他也早已判若几人。

　　在里约，有网友圈出场边的刘国梁说：“坐在中国队后面这个胖子是谁？他好像不懂乒乓球呀。”

　　拜托，他应该是全世界最懂乒乓球的人了吧！

　　刘国梁今年40岁了，这是他第四次带领男队、第一次以总教练的身份带队来到奥运会。在优势项目接连意外丢金的背景下，国乒再次包揽4块金牌，让中国代表团上下吃了定心丸，“还是得靠乒乓球啊”，拿下男团冠军后，某位总局官员在看台上发出这样的感慨。

　　然而，4年又4年，乒乓球队始终包揽4块奥运金牌令人审美疲劳，却不知这金牌背后全是刘国梁的恐惧和压力，然而，即便如此，也难以阻止“国球”在职业运动遍地开花的今天日渐式微。在金牌和市场面前，刘国梁和他已经从事三十多年的这项运动，一起迈向了中年危机。

　　偏执

　　7月中旬的厦门国家乒乓球基地。今年1号台风尼伯特逼近福建沿海，从基地所在的仙岳山俯瞰岛内，乌云压着地平线，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
　　基地训练场内，刘国梁正站在场边。他突然想到了什么，随手拿起盆中的两粒球，低着头认真地用双手搓着。“你看看这俩球有啥区别？”他转身问站在身旁的记者。刘国梁手中两个球球面粗糙度不一，通常情况下，队员们都喜欢新球，打得多的球面太滑，对抗中容易被击碎。他让干事们将盆中较光滑的球挑出来，单独放在盆里，给准备上场的马龙送去。

　　这是封闭集训的最后一天，场内只布置了7张球台，中午1点半，马龙正和队友方博在其中一块场地打练习赛。此时，只有马龙一组队员在练，而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张继科的练习时间。这是刘国梁在全景模仿奥运会：届时，每位参赛队员每天只有1个小时的场馆时间训练。

　　这并不是一场“公平“的比赛，按照刘国梁给马龙设置的规定，开场就是马龙大分0-2落后。

　　“奥运会上什么邪门歪道都可能发生，人家可是跟我们玩命来的，只要是人，心态就会有变化，期望值越高，压力越大。我们还没有高到不用操心就赢了，只是因为我们在细节处可能比别人做得好。”看着场上奋力救球将比分反超的马龙，刘国梁这样说道。

　　不得不说刘国梁料事如神。1个月后的里约奥运会男单赛场，16进8的比赛中，夺冠呼声最高的马龙遭遇韩国选手郑荣植，原本在外界看来一边倒的比赛，马龙在开场阶段却0-2落后。

　　现场的韩国球迷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，郑荣植好似柳承敏附体，局间休息时，他跳动着给自己加油。

　　站在旁边的马龙显得沉闷而六神无主。第三局比赛开始前，刘国梁拍着马龙的胳膊说：“龙，出去换件衣服吧。” 此时的马龙还没有从场上被打懵的状态中反应过来，就被刘国梁带出了赛场。今年奥运会，国际乒联允许球员出场换掉湿透的衣服，这也给了刘国梁帮马龙短暂调整的机会。

　　“出这个赛场你已经输了，再回去就是新的一场比赛，咱们备战时都练过的，你当时不也是0-2落后么？他郑荣植比方博强么？”刘国梁努力唤起马龙平日训练中的记忆。

　　重新回到赛场，马龙仿佛变了个人，连扳4局实现大逆转，其中，第六局4-9落后的情况下，马龙一分一分啃下了比赛。

　　对于每一个细节，刘国梁总像强迫症一样，觉得哪里落下了。但事实却一再证明，他的偏执，是对的。

　　重压

　　厦门集训的最后一晚。训练结束，大家在食堂边吃饭边看电视，此时温网男单决赛刚刚结束，穆雷时隔3年再次捧起冠军奖杯，颁奖台上，穆雷环抱着奖杯，哭成泪人。

　　看着电视上的一幕，正吃着饭的王皓放下碗筷，掰着手指头算：网球一年有四个大满贯，4年可就是16个冲击冠军的机会。

　　“我们四年才参加一次奥运会，成天提心吊胆的，到了奥运会跟搏命一样。”看着电视，王皓若有所思地说。雅典奥运会，王皓在男单决赛中爆冷不敌柳承敏，丢掉男单金牌。走出赛场时，王皓像丢了魂一样自言自语的说：“去年我也在这个场地打过球啊，怎么加上五个环我就不会打了？”后来的两届奥运，王皓如同中了魔咒一般，皆与冠军擦肩而过，以至于，拿过无数冠军的他，最著名的标签是“千年老二”。

　　雅典也是刘国梁第一次以主帅身份出现在奥运赛场，那一年他28岁，输球后，刘国梁搂着王皓的肩膀离开赛场。

　　12年后的里约奥运会，40岁刘国梁依旧坐在场边，这一次，他已经是国乒总教练。

　　北京奥运会男队包揽冠军后，刘国梁曾说过这样一句话：中国乒乓球队的人，生来就必须是要拿金牌的——显然，这是在饮恨雅典四年后的如释重负。作为国球，乒乓球在中国有着特殊的地位，也正是因为这样，国人总是一边说着“乒乓球总赢没意思”，一边却在女乒兵败莫斯科后将时任女乒主帅施之皓骂惨，令其险些引咎辞职。

　　在里约，自进入奥运村，刘国梁就没给任何人打过电话，除了队伍内部，他很少给别人回微信。不用训练和开准备会时，他连屋子也不出去，就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。“奥运会时，他的话特别少。”马龙教练秦志戬这样说，奥运期间他与刘国梁同住一个公寓。

　　在厦门备战时，刘国梁就睡得不好，他自己说，一天睡4个小时就不错了，每次都是两个小时就醒一次，睡得不踏实。距离奥运会还有28天，集训期间最后一次调整休息，他凌晨2点躺下，结果4点钟就醒了。

　　“这种感觉在奥运年更强烈。普通人高考，他的父母吃得好么？睡得好么？他们还不是争第一，只是最好地发挥自己就好了。我们是要争第一啊，压力能不大么？”刘国梁说，外界越是觉得国乒没问题时，自己的恐惧感就更加重一分。有一次，他直接跟熟识的记者说：“能不能多写点给我们敲警钟的、有危机的稿子？”

　　“差一点，一丝一毫都不行。”这是刘国梁的口头禅。

　　里约奥运男团决赛，被日本人称为拥有“帝国之凶虎”、“地表最强的男人”的国乒却与对手陷入苦战，许昕意外不敌水谷隼，时隔5分钟又再度披挂上阵与张继科出战双打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场边的刘国梁更是前所未见的站着指挥。

　　刘国梁总说，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，这样的恐惧和压力就会伴随你一生。男团决赛后，刘国梁坐在央视转播间外的沙发上自言自语：“我回去得去看心理医生。”

　　“马龙、张继科这么强，我去当乒乓球主帅照样拿冠军”，类似言论充斥网络。或许是无数金牌蒙蔽了大众的双眼，或许对国乒的崇敬遮掩了全队的努力，以至于连刘国梁在男团决赛上的怒吼，也能成为段子手的绝佳素材。

　　刘国梁也会有压力？在公众看来，这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。

　　困局

　　里约奥运会乒乓球比赛正式开始前，刘国梁与孔令辉在场边的一张合影上了热搜榜。两位已经发福的昔日偶像并肩站在一起，让网友大呼：时间都去哪儿了？

　　网友一句“坐在中国队那边的‘胖子’是谁？他好像不太懂球。”更成为大家热议的焦点话题。

　　20岁出头那几年，刘国梁和队友孔令辉是乒坛双子星，形象出众，成绩骄人。刘国梁在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上独取两金，孔令辉则在2000年悉尼奥运会完成大满贯，他们，是那个时代最有影响力的体育明星。

　　看到网友的调侃，刘国梁觉得有趣的同时也挺纳闷，打开手机新闻客户端，比赛的稿子找不到，倒是他和孔令辉的照片霸占了头条。在国乒长期包揽冠军的背景下，昔日国球的关注度愈发下降，而这样的改变也意味着在商家眼中价值的跌落。

　　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慨。

　　今年吉隆坡世乒赛结束后，刘国梁和王涛一起去参加《来吧冠军》的录制。节目播出当天，一堆朋友给刘国梁发微信打电话，全是说祝贺的，“节目真好看啊！”看着大家的留言，刘国梁想不明白，“这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啊，不就是玩么？怎么比男队拿世界冠军还受关注？”

　　这样的感受刘国栋更为感触，作为刘国梁的哥哥，刘国栋也是乒超俱乐部教练。

　　2014年，由于没有冠名赞助商，乒超联赛被迫“裸奔”。“很多俱乐部，拿完一个好成绩就退出了。因为以前没拿冠军的时候觉得冠军很牛，拿了呢，第二天吃吃饭忘了，电视里面随便播一个。都是真金白银啊，广告从哪儿来？卖票？基本没有卖票的，赠票还得管盒饭才会有人去。出钱出得多人也会心疼。”刘国栋说。

　　刘国梁有时也会安慰自己说，时代不一样了，大家喜欢的体育运动越来越多，乒乓球关注度下降也可以理解。为了推广，伦敦奥运会后，国乒开始在校园、军队内频繁进行推广活动，但收效甚微。

　　这样的感觉在奥运年更加明显，往年奥运会前踏破乒乓队门槛找上来的赞助商越来越少。尽管从未获得奥运冠军，如宁泽涛这样的偶像运动员的广告霸占着荧屏。

　　而当记者问他：“您知道跳水队奥运期间的商业合作都超过乒乓队么？”刘国梁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，“真的不知道。”说完，他又开始喃喃自语：“这个周期真的少来，以前好多大品牌都有找过来谈……”

　　要知道，16年前，这个被大家说成“胖子”的男人，正是保时捷中国区最早的推广大使。

　　变革

　　刘国梁的大女儿赢赢已经练习高尔夫快两年了。

　　和普通家庭的父母一样，在能休息的日子，刘国梁都会带着女儿去球场。看女儿打球时，刘国梁也和家长们闲聊，他的感触尤为明显，孩子们的选择越多，乒乓球越显得小众。

　　“乒乓球真到了需要改革的时候。”来到里约前，刘国梁这样对记者说。看高尔夫比赛时，他总会感慨，高尔夫就算没有奥运金牌，人家那些大腕也是运动明星、也是民族英雄；但对中国乒乓球队来说，苦练4年，奥运会单打也只能报2个人，“队员们的幸福指数太低，不改革就形成恶性循环了。”

　　很多人都说“让人家一块，乒乓球关注度就上去了”，每次听到这样的话，刘国梁也很无奈。“每次都是4块金牌的任务，谁敢动？而且奥运会对运动员真的非常重要，就说没有4块的压力，马龙能同意不要么？张继科能同意吗？金牌改变命运，有没有金牌，差多了啊。”刘国梁和记者说，国乒一位前辈，回到地方当教练，一个月才900块钱基本工资——因为，他只是世界冠军，而非奥运冠军。

　　在举国体制下，尽管大家都说别再唯金牌论，但每到奥运会，无论奖金还是前途，都与金牌息息相关。毕竟，金牌改变命运。

　　里约奥运会前，媒体曝出宁泽涛因私自接洽广告被游泳中心“封杀”，一度传闻无缘奥运阵容。

　　“中国体育现在转型阶段，没有一定的谁对谁错，大家站的角度不同，运动员的黄金时期可能就一个四年，没有规矩当然不行，但规矩太多运动员也受不了。中国体育如今各方面都不成熟，不改革，这样的矛盾只会越来越多；但完全走欧美职业化我们也不成熟，国情环境和队员素质都不成熟，兼容就是达到平衡点，大家都可以接受。”刘国梁这样说道。

　　然而，改革就意味着触动既得利益，说着简单，做起来可就难了。

　　吻别

　　回到里约奥运会男团决赛。

　　最后一球落地前，担任场外指导的刘国梁竟然没有落座，他始终站在场边，手中拿着与妻子王瑾的定情戒指喃喃自语。在此之前，每赢下一个球，他都是从椅子上“弹起来”尽情庆祝。因为日本主将水谷隼爆冷击败许昕，本场比赛的局势一度令人窒息。

　　获胜一刻，马龙摊开双手，傲娇地接受整个世界的膜拜，像极迈克尔-乔丹当年经典，而刘国梁几乎是冲到场上，抱着马龙来了一个热吻。

　　摄像机高清镜头精准记录了刘国梁在场边的一举一动，两鬓的白发和清晰的黑眼圈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电视上。雅典奥运至今，他一直是中国乒乓球队的主心骨，然而，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帅，也已经40岁了。12年来，中国乒乓球队的辉煌与光荣从未黯淡，但在里约——他作为男队主帅的第4届奥运，仍是他最激动的一次。

　　比赛结束后，刘国梁和弟子们来到腾讯演播室，等待弟子们化妆的时刻，刘国梁一个人躲在旁边的小房间，拿出手机和远在北京的两个宝贝女儿视频。

　　“爸爸拿冠军你们开心么？”看到视频那头的女儿，一晚上的疲惫与紧张在这一刻消失殆尽。2010年莫斯科世乒赛前，刘国梁的两个双胞胎女儿降生，一转眼，她们在这个夏天已经上小学了。为了备战奥运，刘国梁已经3个月没有见到女儿，也错过了她们的开学典礼。

　　和女儿结束通话，看着电视机镜头里回放北京奥运会时自己庆祝胜利的场景，他下意识地摸着下巴上的胡茬，自言自语：“那人是我么？”随后又补了一句，“变化可真大啊。”那一年，他32岁。

　　世界上最公平的是时间，最残酷的也是时间。

　　今年年初，世乒赛男团夺冠后，刘国梁在自己的朋友圈发了这样一张照片：他抱着男团冠军奖杯，落吻在奖杯上。并附上了两个字：吻别。看到这条朋友圈，很多熟识的记者心里都一“咯噔”，难道，刘国梁要退休了？

　　在里约，“离开”自然是绕不开的话题。

　　“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会有不同想法，我有很多想法，也喜欢挑战和创新。用自己的思维模式去创造，这样才能体现一个人的价值。”对于未来，刘国梁半推半就地回答。

　　白岩松一再“逼问”是否继续带队，刘国梁意味深长地说了句：“赢一场只是一场，但输一场就是输一辈子。走得了走不了，我现在不知道。”而国乒队长马龙的一番话更让人回味 ：“不管刘指导做出怎么样的选择，作为弟子都支持并且祝福他。”

　　“宁可坚决的‘错’，也不要犹犹豫豫的‘对’”，这是刘国梁经常对马龙说的一句话。

　　于他自己，对与错之间，到底何去何从？